“欢迎光临。”
第三次，男人双手颤抖的推开了这家小店的门，激动地望着和煦的和自己打着招呼的鲛人小姐，径直而迅速的走向了柜台，坐了下来。
“哎呀，是您呀，又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？”
坐在柜台后面的她，吃力的推着轮椅，缓缓移动到男人的面前，微笑着望着因为许久不修边幅，而更显颓废的他。
递上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。
“是啊，最近很是不顺心。我来是，”“嘘！”
女人撩起了自己海洋一般、纯蓝无垢的长发，微微颤动着的，是鲛人的身份标志，像是小扇子一样的耳朵。她不是人类。
“您是第几次光临我的小店了呢？”
“第三次。”
“哎呀！您记得真清楚呢！”
她掩嘴轻笑着，看着面前苦恼着的男人，心情十分的愉悦。
“第一次，您是怎么进来的呢？”
“71年前，那时候我得知母亲的病已经无法挽回，心灰意冷，茫然无助，在街上毫无目的的闲逛着，最终发现了你的店。”
男人说的很清楚，因为是面前的她，所以能畅所欲言，因为是她，给陷入绝望的自己带来了希望的曙光。
“是的呢，您是我来到大陆上，所接待的第一个雅人呢！那时候突然进来一只雅人美少年，在我的店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，想起来还真的是很可爱呀。”
“是的啊，母亲最疼我了，当神官告知我母亲时日无多的时候，我的天都快塌下来了，然后真的是很不争气，不想着如何救母亲，而是仅仅顾着自己一个劲的悲伤，鲛人小姐，我很不争气吧？”
“哪有，请打起气来！您一直都是一个男子汉哦！”
鲛人小姐推着轮椅，来到了男人的面前，缓缓的抱住了他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，安慰着男人。
“然后呢，鲛人小姐开导了我，并和我做了交易。”
“是的呢！那是我第一次做交易哦！”
“交易的内容是，鲛人小姐治好我母亲的恶疾，而我，奉献出什么来着？”
“是‘哭泣的权利’哦！因为我刚来到地面上，对‘雅人的泪水’，很好奇呢，所以我就收走了你流泪的权利。不会怪我吧？嘻嘻。”
鲛人小姐捂着自己的脸，装出一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，果然，男人手忙脚乱起来，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鲛人小姐。
“怎么会怪鲛人小姐呢！因为您，我的母亲才又平平安安的度过了余下的岁月，而我也因为失去了哭泣的能力，而变得坚强起来了！我怎么会怪鲛人小姐？”
“这么说的话，是我亏了嘛？亏人家信奉的是商业之神呢！第一次交易果然还是很生涩。”
“话说，可能会有些突兀，鲛人小姐，我能问您一个比较隐私的问题吗？当然！您可以不回答的！”
看着男人如此的羞涩，鲛人小姐感到自己的心加速跳动起来，脸也变得火热起来。
“您，您问吧！我一定会尽全力回答的！”
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声音，大声的从唇齿间挤了出来，鲛人小姐也觉得很羞涩呢！
“您既然有着占卜、以及神秘的力量，为什么，您不选择，从轮椅上，‘站’起来呢？”
心脏跌回谷底，雀跃的心情如潮水般褪去，真是的啊！一点也不懂鲛人小姐的心思！真是截烂木头！
“啊？您看我，因为我的残疾，让您感到奇怪了吧？！我原本就是弱小的鲛人，即使是从海神那里获得了双腿，但还是很快就因为自己的原因，站不起来了呢！
至于，呜嗯！因为我的能力，是‘交易’吧？”
“啊？是的。”
“那没人和我做换腿的‘交易’呀？没有人会那么傻吧？而且，久而久之，我也习惯了坐在轮椅上了，不必为我担心哦！”
摆正自己的姿势，鲛人小姐端坐着，一如既往的微笑看着面前的男人，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态，轻声的询问道。
“对你母亲的事我感到很抱歉。那，您第二次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呢？”
“30年前，和我从下一直长大的女孩，嫁给其他人的时候，我再次来到了这里。看着她幸福的小模样，我虽然说着‘哎呀！以后可不能调皮了哦！’，而她也笑着回应着‘我已经长大了啦！不用担心！’的时候，我心里虽然明白自己不喜欢她，但果然还是，非常的难受、痛苦呢！”
“是的呢！不过您再次来到了这里啊，那个时候的我很是好奇，到底是怎样的经历，会让一个人多次陷入心灰意冷的绝望里去呢？”
看着男人困惑的样子，鲛人小姐感到有点好笑。
“您真是无知者无畏呢！我的小店可是只有心灰意冷的绝望之人，才能发现的哦！某种方面，您也是个极其‘幸运’的人！”
鲛人小姐轻点着自己娇嫩清冷的嘴唇，顽皮的朝着男人一笑，令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失了神。
美人一笑，便可倾城。
良久无言，男人尴尬的移开了目光。
“原来是这样的啊，那个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要不属于我了，那种感觉，是痛苦吧？所以”
“所以您央求我，收走您悲伤痛苦的权利，是吗？”
“是啊，多谢鲛人小姐，我才能迅速的走了出来，过上了正常的生活。”
“嘛！我可是会让每一位顾客，都满意而归呢！我记得，当时候，为了构成交易，我给了您足以舒舒服服生活一辈子的金钱吧？”
“是啊，不过我一分都没留下哦！我以鲛人小姐的名义，全部都捐给了因为魔族而受灾严重的地区。当我想向鲛人小姐说这件事的生活，却再也找不到鲛人小姐的店了，今天才知道是这样一回事！鲛人小姐真绝情！”
“哈哈，您真有趣。”
鲛人小姐温柔的笑着，眼中异彩涟涟，隐藏着一分，深深地寂寞与哀伤。
“那您这次呢？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吗？”
“不是啊，我现在很好啊？只不过生命快走到终点了，当我想向周围的人道别的时候，才发现，能道别的人，只有鲛人小姐一个了。但我从来不知道，鲛人小姐的小店到底在哪，更别说鲛人小姐的住处了。”
“哦？原来是思念我，思念到绝望了呢！真可爱呀。”
“鲛，鲛人小姐！请别说笑了！”
男人脸红脖子粗的低下了头，不再言语。
“啊，不得不说，真是幸运呢！今天是这家小店的最后一天哦！您作为我唯一的客人，我其实也很想在临别的时候，再见您一面。”
鲛人小姐从柜台里翻了翻，拿出一个“永久闭店”的牌匾，男人惊奇的瞪大了眼睛。
“怎么会呢！鲛人小姐！您明明很费心的打理着这家店，为什么要突然放弃呢？！”
男人想不明白，为什么善解人意、温婉可人的鲛人小姐，选择闭店。
“因为啊，我来到这里71年了，却一共才做了两次交易，而且还被信奉的神明责备是亏本的交易。说人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。”
鲛人小姐苦笑着，温柔的望着面前让她感觉到异样冲动地男人。
“不是的！鲛人小姐明明如此的！如此的善良！鲛人小姐在这里！能拯救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啊！”
男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，明明一直都很照顾人的善良的鲛人小姐，为什么会被神明责备呢？为什么会是“不会交易的人”呢？明明，自己，就是被鲛人小姐拯救的啊？！
“嘛，很多事情，都是那样的！我没有留在这里，留在雅人族的意义了。您呀！要为不在做交易的我感到惋惜哦！因为呀！再也没有会让顾客受益的笨蛋商人了！”
手在轮椅的扶手上不停画着圈圈，佯装乐观的，鲛人小姐吐露着鼓励彼此的话语。
“而且我呀，一直都待着小店里，都没有出去过呢！既然有机会，自然要好好转转‘混沌’咯？”
好笑的看着眼眶变得红红的男人，鲛人小姐的心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甜蜜感。
男人变得坚定起来。
“鲛人小姐，”
“嗯？”
“多年以来，感谢您的照顾了。万分感谢您！”
鲛人小姐感觉到不妙。
“请和我，做最后一个交易吧！”
男人抬起了头，那是没有丝毫迷茫，没有丝毫绝望，充满着希望的眼眸。
“交易什么呢？”
鲛人小姐小心翼翼的询问着。
“我并不想瞒您，其实我呀，心脏出了问题，随时会停止跳动，我已经预感到，今天就是我的谢幕咯，所以才会如此渴望，再见鲛人小姐一面！”
“所以，您和我的交易是？”
“嘛！反正我都要死了哦！那么，鲛人小姐就和我交换双腿吧！然后鲛人小姐就能用自己的双腿，去好好感受这个‘混沌’的美好了！”
原来是这样子呀！男人的这份心意，虽然没有说出来。但自己，已经确实收到了啊。鲛人小姐的心不知怎么回事，抽痛了起来。
“那你呢？你怎么办呢？”
“我啊？反正都快要死了，不如，就坐着鲛人小姐的轮椅，静静的在小店里等待生命终结？也挺好的。而且，只要鲛人小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，我就很满足了嘛！”
男人脸红的搔着头，不敢直视鲛人小姐。鲛人小姐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酸酸的，貌似有什么，阻隔了自己的视线。
是泪啊，明明，明明鲛人，是不会流泪的。
“我的神明啊，您虔诚的信徒，在这里，做最后一次交易。”
悦耳的声音再次响彻了小店。
“在这之前，请乖乖的，不要乱动哦！”
男人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，毫无前兆的，倒在了，鲛人小姐的怀里。
鲛人小姐充满爱恋的、温柔的抚摸着男人凌乱的短发，不肯放手。男人想说话，想起身，却无法做到。只能用眼睛，不明所以的看着鲛人小姐。
“我呀，之前一直都不知道，喜欢是什么滋味，爱又是什么滋味，”
泪水滴落在男人的脸上，哭泣着的带笑的面靥，美丽到令人感到刺眼，暴力的美学。
“但从我离开了‘星之海’，我来到这里，我从您身上，得到了我不曾有的悲伤与泪水，最后啊，您还不顾自己安危，奢侈的关心着我，和以往所得到的关心不同，您的关心，让我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甜蜜感呢！
的确，在最后，您让我感受到了最为美丽的感情，那个叫，‘爱’吧？这些年，比我之前待在‘星之海’的时候，更为充实呢！不是您感谢我，而是我，应该感谢您呐！谢谢您！”
听着这诀别的语气，男人感到了不妙，想挣扎，想反对，却无法做到。
“在我们鲛人族有一个传说，鲛人如果把自己的心脏，交给自己爱的人，那么，这个人会带着鲛人对他的爱，永远的活下去，万寿无疆。”
“我想，现在，是验证这个传说的时候啦！谢谢您！”
男人呼吸一窒，明明这种情况，应该很悲伤，但是，为什么心却一点也不痛呢？因为啊，自己的痛苦，都已经交付给眼前的鲛人小姐了。想要哭泣，但也无法做到。
“撒，现在，来做，我们两个人，最后的‘交易’吧！”
“请放心，一点，一点也不会痛的哟！”
鲛人小姐的手颤抖着，颤抖着挖向了他的心脏，刺破皮肉的感觉，真实的通过神经，反应在了他的脑海里。但为什么不痛呢？因为痛苦，都已经交给鲛人小姐了。就连心的疼痛，都无法感受到。
“哎呀，您的心，真是非常的好看哦！您一定，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吧？”
双手鲜血淋漓，鲛人小姐痴迷的将他仍在搏动着的心脏，贴到了自己俏丽的脸庞之上，任凭血污，沾染着自己美丽的容颜，沾染着自己曾海蓝色的长发。
心脏消失了，我不是，应该死了么？男人很困惑，困惑为什么自己依然没有死去，死去的话，就不用担心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了。
“放心呐，我好歹也是，一名‘神造者’哦！能用灵力，维持着你的生命！是不是很厉害呢？”
“不过，接下来，就让我，吃掉你所有的痛苦吧？”
鲛人小姐一如既往，温柔的朝他笑着，但是孱弱的双手，已然捧起了他的心脏，缓缓送入了，口中。
“吃掉了哦！您的痛苦，以后都由我来承担。您一定要，好好地活下去呐！”
坚定地看着怀里的男人，鲛人小姐一边说着，一边将手，伸入了自己的心房。
不要啊！不要啊！不要啊！男人的心已经消失了，但为什么，还是想流泪呢？已经没有心了，那为什么还是想要心痛呢？就连最简单的悲伤，都无法做到。
“噗呲！”
鲛人小姐的鲜血喷涌而出，染红了两人的衣装，高兴笑着的鲛人小姐，一点也不觉得悲伤呢！
“好啦！就让我的心脏，在你的身体里，安家吧！记得要乖乖的哦！”
鲛人小姐，将她的心脏，送入了，男人的心房。心脏，再次，在男人的身体里跳动起来。
奇迹发生了！
男人脸上的皱纹，消失了，漆黑色的头发变成了如海般纯蓝的色彩。身体缩小了，一切，仿佛回到了71年前相遇的时候。
真是美好呢！鲛人小姐微笑着，俯下身，在男人的嘴唇上，印上了属于自己的痕迹。那柔软清冷、而又血腥气的吻，相信两个人一定不会忘记。
“为什么？”
男人的嘴巴能够说话了，身体能动了，一种奇异的力量，出现在了他的血液之中，不是魔力，而是，鲛人小姐的灵力。
“需要理由吗？因为我，爱你呐！”
鲛人小姐不停抚摸着男人，不，少年的脸颊，高兴地笑着。
“果然，初见时候的你，很可爱呢！”
“这么做值得吗？”
“值得哦！这可是我这辈子，最成功的交易了哦！我真是一个好的商人！”
嘻嘻笑着，鲛人小姐的脸色苍白了几分。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
“而且呀！这里可是我的小店！我不允许你，在我的小店度过余生哦！”
鲛人小姐幸福的笑着，和他依然开着熟悉的玩笑，但，少年笑不下去了呀！
少年终于哭了，离去已经71年的泪水，回来了。
少年的心很痛，阔别30年之久的疼痛，回来了。
“别哭了呀！话说，你，喜欢我吗？”
“你知道的，你一定知道的！”
少年泣不成声。
“哎呀！有些话，还是想亲口，听对方讲出来的嘛！”
“我，”
“我喜欢你！喜欢你！鲛人小姐！我喜欢你！喜欢善良的你！喜欢你为我泡的每一杯茶！喜欢你啊！爱你啊！从一开始！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！”
少年抱住了一直把自己拉出绝望的鲛人小姐，痛哭着，鲛人小姐，爱怜的，抚摸着孩童的头。
“说起来，我还是喜欢当年你留着长发的样子呢，很好看呢！”
鲛人小姐的眼神迷离起来，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，那个时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美少年，回来了呢！
“我留！只要你不离开我！我留！”
“不行了呐！我还是要走了哦！请别伤心，我的心愿，已经了结了。”
鲛人小姐再次哭了呢！泪水化为了最为夺目的星星，掉到了少年的身上，化为了永世不变的誓言。
“对了，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？”
真是不靠谱！鲛人小姐责备着自己，居然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，都不了解呢！
“我，我”
“奈若何！”
少年有很好听的名字，奈若何。
“奈，若，何。很好听的名字呐！奈若何兮生别离啊！我该离去了呐，离去之时，能得知你的姓名，黄泉之下，无憾。”
“不要！鲛人小姐！我不能让你死！不要啊！对！我还，我还不知道鲛人小姐的名字呢！”
少年紧紧的抱着鲛人小姐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。但仍然无法留住怀抱着的温热。
“呐！这辈子，终于，做了一次，成功的交易啊！”
鲛人小姐的躯体，变得冰凉起来，唯独搭在少年头上的纤纤玉手，依然保持着抚摸的姿势。
少年察觉到了，感知到了，自己喜欢的，爱着的，温柔善良、总爱和自己做亏本买卖的鲛人小姐，离开了。
鲛人小姐的躯体，失去了灵力、失去了心脏、迅速的坚硬起来，变成了坚硬的石块，唯独那浅浅的笑容，依然顽强的挂在鲛人小姐的嘴角，唯独那痛哭着流出的泪水，依然流淌在鲛人小姐给予少年的心里。
奈若何，奈若何。
一折羽兮，奈之若何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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